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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終曲,生死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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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這裏的機關啟動了,這個墓室不能待了,我們快離開吧!”

十二連環塢的人對這種機關並不陌生,這從十二連環塢第一任宮主起幾乎已經成為了習俗,並在十二連環塢歷任首領身上時有見到——就算死了也不會讓人從自己這裏奪走任何東西,所以機關一旦開啟,墓室裏的人就別想離開這裏。

卓驚弦俯身一按蓮九笙的肩,低聲道:“帶上小昭,走。”

蓮九笙擡眼盯住曲如歌,只問一句:“她能醒來嗎?”

曲如歌咽了咽口水覺得如果自己這時候說不能,那大概他和苗若苗就可以無理由在這裏陪葬了。他略顯心虛道:“能。”迎上蓮九笙那雖不犀利卻靜到讓人心裏打寒顫的目光,又用力點點頭以示肯定。

——反正他只問能不能醒,只要能醒,其他的就管不了了!

蓮九笙的手摸上蘇小昭沒有溫度的肌膚,他只要這個答案就夠了,他只覺得心裏從沒有這麽靜,靜得聽不到四周的聲音,卻連自己血脈裏流動的聲音都聽得見。但那血一定是涼的,蓮九笙這個人的血,從來都是涼的。

——在遇到蘇小昭之前,他只是一個名為七秀公子的偶人罷了。

他不想回到沒有蘇小昭的時候,所以他不接受其他的答案,不去想會有什麽如果。

眾人正忙著撤離,十二連環塢的領隊此時問道:“九爺,那些寶藏怎麽辦?”

從方才進來就看到了側室裏的金山他們怎麽可能不震驚,只是卓驚弦對身邊的人要求甚嚴一向不喜人大驚小怪,都生生忍下罷了。

可是現在不得不走,難道竟眼睜睜扔下這些寶藏走麽!?

曲如歌聽到這裏頓時也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這麽一番折騰,怎麽能無功而返?

“——寶藏不能丟下啊!說好的分我一份!”

卓驚弦只片刻思量,“派幾個有經驗的去拖延機關,其他人長點眼挑撿著往外運。”

他畢竟是江湖上那個從不做無用功的卓驚弦,東西在眼前,他也不會白白放過。

這機關既然出自十二連環塢,雖然細節上幾十年來已有很大不同,但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幾個好手立刻便循著聲音去破墻,找尋牽引機關的齒輪。

卓驚弦轉身對這幾人道:“帶著女孩的先出去,這裏人手夠了。”

運寶藏這種事豈有人手夠的時候,但誰也沒指望他們帶著兩個昏迷的,外加還需要人照顧的瀟瀟能做什麽。這寶藏,他運出去多少便多少,重要的,自然還是有命活。

蓮九笙抱起蘇小昭,曲如歌扛著苗若苗,莫小鎩自然擔負起照顧瀟瀟的責任,一起向墓室外奔去。

卓驚弦目送他們離開,才轉回來顧起大局——寶藏不用他操心,十二連環塢這些人一個個眼光犀利的狠,什麽有價值什麽只能舍棄毫不含糊。其他人已經鑿開兩面墻,墻裏巨大的黑色齒輪纏繞著鐵索正已不可逆轉的勢頭轉動。

“——把所有堅固的東西都找來。”

一條條撬杠減緩了齒輪的轉動,卻在齒輪中被不斷擠壓出刺耳變形的哢哢聲,“加快速度,這裏拖延不了多久!

眾人充分展現出水賊本性,搜刮搶掠毫不含糊。他們掀開通道地面的蛛絲,將無用的箱子劈開搭在木樁上作為橋梁,常年行走在船與船之間的身手即便搬著箱子也如履平地。

然而走在搬運隊伍前面的領頭人卻突然跑了回來,“九爺!前面的路不見了!”

卓驚弦的第一反應問道:“瀟瀟的藥還在燒嗎?”

“是,火還沒有滅,還燒著!”

——那麽不是幻覺?卓驚弦大步躍去趕到隊伍前頭,只見本該連接著最初墓室的地方出現了一道厚重的墻。

——蓮九笙和蘇小昭呢?

如果這裏只進無出,從曲天歌逃走時就引發了所有的機關,那麽他們無路可走應該返回來才是!可是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機關不是一次全部觸發的,想要“一個都走不了”就要布置多重機關,每一個想離開的都會觸發——他出身萬花精通機關又了解十二連環塢的作風,怎麽會連這個都沒想到?還是說,在他的潛意識裏,已經連他們也算計進去。

即便是多重機關,倘若空間有限,數目也必然有限。壓毀整個墓室必然是最後的保障……他老謀深算從不失敗的卓驚弦,是否在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已經習慣性的算計了蓮九笙他們去探路,好消耗掉最後的機關?

他不知道。

在頭腦片刻的茫然中,卓驚弦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無意識間做了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將他們算計了,還是真的沒想到。

多好笑,他怎麽會想不到。

不管哪一個是真,他都已經將蘇小昭也送進去了。而自己也終究沒逃得開,被困在剩下的一道機關裏。這大概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他深不見底的眼裏淺淺流露著覆雜的情緒,無論是算計也好疏忽也好對於已經做了的事他從不回頭和悔恨,也沒有那個機會。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一步推著一步走到今天,生怕一回頭身後就是萬丈深淵。

可是對於如今生死未明的蘇小昭的命運,他又是不是會有一點悲哀。

蘇小昭選了那個人,所以他將她交給那個人。

明明,放在自己身邊才是最穩妥的。即便,是在他現在的境地——

“九爺,我們現在怎麽辦?”

卓驚弦緩緩呼吸,已斂了所有情緒再無半分流露,悠悠道:”這條地縫,本就是不該存在的通路。這地宮天一教和肖老兒都是進來過的,還放進來這麽大匹的毒人。天一教當年帶不走寶藏就放了毒人在這裏守,自然還是想有朝一日能夠來拿的,那入口就一定還存在。”

他們的頭領一驚如醍醐灌頂,立刻往下吩咐道:“都先放下寶藏去找其他入口!不想死就快!”

——是啊,他卓驚弦怎麽會輸呢。

墓室至今才毀,說明是他們觸發了最後的機關,天一教打開的入口,未必就一起被封住了。他既然敢進這墓室,又豈會不考慮周全。

果然,還是應該把小昭留在身邊啊……

——※——※——※——

“奶奶個腿兒的……發生了什麽……”

莫小鎩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起身子就被撞了頭,蓮九笙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別亂動。”

啊啊,對了,墓室塌了,整個陷落下來——只是墓磚牢固,用的都是巨石板,陷落之後竟然給他們卻掉進了地下,被頂棚和墻壁搭出了一個空間。

“小昭和瀟瀟呢,有沒有事?不是沒這麽快塌的嘛——”

眼前黑咕隆咚的他什麽也看不見,聽到瀟瀟的聲音低低的沮喪道:“這只是外圍墓室的塌落,在塌陷之前我們身後的通道就已經一道巨石板封住了。恐怕這就是建墓人的用意,若真到了最後機關用盡,就將整個墓室封住,外圍一塌跑出來的都得死,一時沒出來的被關在裏面,也遲早是一樣的命運。就不知道是餓死還是被擠扁了。”

莫小鎩哪裏聽得一向嘰嘰喳喳的瀟瀟那麽沮喪的聲音,立刻安慰道:“我們現在還不是活的好好的,也沒被擠扁啊——”

他的安慰半點沒有效果,瀟瀟悶悶道:“你沒見這裏有那麽大的地縫,地勢一定發生過變動建築已經錯位了,機關一開引起震動,這裏不用等被墻壁和頂棚被碎裂就先塌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現在不被砸死也活埋了——”這點她至少還是看得出來,雖然萬花七藝,她師從杏林一脈學的是制藥救人,對於天工還是有一點耳聞目染。只是終究不像卓驚弦那般罷了,哪裏就有那麽多人像卓驚弦那麽變態七藝全通的。

她年紀小,在萬花時沒見過卓驚弦,小時候卻聽師姐說過,小師叔在成為萬花叛徒被作為一個禁忌抹消之前,曾是萬花百年來的一個傳奇。

黑暗裏聲音仿佛傳得尤其的遠,遠處還能夠聽到機關想要轉動卻又被卡住的聲音,瀟瀟的聲音有點顫,“主墓一塌,這裏還會受到波及的……”

他們現在又跟活埋有什麽兩樣——

“餵餵我說,你們中原人怎麽埋個死人還要建的這麽覆雜!”看來曲如歌也還活的好好的呢,他身旁傳來細微的呻吟,似乎這一摔,把苗若苗也摔醒了。

即便在黑暗中蓮九笙也準確無誤的拉過苗若苗,他的手那麽涼,讓苗若苗在一瞬間以為是屍人抓住了她,發出短促的驚訝。

下一刻蘇小昭的手腕卻被放進了她手裏,“她怎麽了。”

苗若苗雖然看不到,單是這只手上天蛛毒的氣味也讓她知道這是誰的手。她只是微頓,從幾時起,蓮九笙身上也開始隱約帶著那種氣味……

她微怔的功夫,曲如歌在她耳邊嘀咕幾句,就已經讓她明白了蘇小昭的現狀。

她已經不必再看,也明白怎麽回事了。

幸好這裏很黑,足夠掩蓋住她的表情。蓮九笙沒有催,黑暗裏的這個人連呼吸都是冷的,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曲如歌在一旁不停的戳她,剛剛嘀咕那幾句已經暗示的很明確了,先撿好的說,有什麽事也等出去以後再解決。可苗若苗似乎完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聲音漠漠,對蓮九笙道:“她已經死了。”

曲如歌直想揪毛,不撿好的說也就算了,還專講糟心的,萬一丫來點傷心欲絕獸性大發——她是想讓剩下的一個大五仙教主候選人也沒了嗎?

這一刻很靜,蓮九笙沒有回應,連瀟瀟也大氣不敢出,而莫小鎩大約已經楞住了。

一再的兇險,也從沒人相信蘇小昭會死。

曲如歌說過蘇小昭還可以醒的。

他沒說謊。

可一直就在猶豫著很多事的苗若苗,卻再一次升起不想再讓蘇小昭回到塵世的念頭。此時此刻,蘇小昭這個人是死了的,她不再屬於這一邊——真的可以將她放回去嗎?

蓮九笙握著蘇小昭涼透的手,彼此的溫度卻相差無幾。

他一直記得十年前自己從無鹽島發現的那個女孩子,她那麽小,在那漸漸灰飛煙滅的紅樓中,卻清冷著一雙眼,映盡了火光也照耀不上一絲溫度。

他以為那個孩子也是冷的,像自己一樣。

可是彎身抱起她時,隔著微涼的絲滑錦衣傳過來的溫度卻是灼熱,小小的身軀怎麽會藏著那麽多的熱量,幾乎要灼傷了他。

後來被他帶回七秀的蘇小昭發了幾天的燒,他才知道這個孩子心靈上經歷了多大的動搖,卻是怎麽能夠以那樣一雙冷清的眼只是看著。

但那是他所記得的別人最後的體溫,最後一次,那樣近的毫無防備的與人接觸。

——現在這雙冰冷的手,他要怎麽與記憶中溫度的連接起來。

“——別開玩笑了!餵那個誰你不是說過她會醒的嗎!如果不把小昭救醒,你們兩個也別想離開這裏!”莫小鎩反應過來,怎麽能就這麽算了,雖然瀟瀟在一旁默默……現在他們自己也未必離得開吧……

這種威脅曲如歌早已經料到了,只是沒想到是莫小鎩而非蓮九笙罷了。

他的本能告訴他莫小鎩雖然不好應付但不是應付不了,他真正擔心的依然只是蓮九笙。可是這個人不表態,著實讓他有點心驚膽顫。

而苗若苗既然那麽說了,她自己不開口,他是怎麽也不能去自己人反駁自己人的。

許久蓮九笙的聲音緩緩響起,“你下蠱是為救小昭,救不了也怨不了人。但你若能救卻不救,我卻不能白白的看著就她的機會消失——哪怕一點機會,也不能放過。”他的語氣依然是平靜的,輕悠得像是飄飄的柳絮,仿佛自己在說的話再尋常不過——“你若執意不救,那麽我們一起陪葬好了。”

一起。

他不會走,那兩人也別想走,只是苦了莫小鎩和瀟瀟罷了。

那應當只是威脅,應當只是在逼苗若苗改口救人——但似乎,他真的會那麽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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